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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 闲雲看罢奏雕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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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表于:2015/3/21 19:38:4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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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恺是我的朋友,乾县人。四十出头的年纪,倘用旧小说的话说,便是:“貌瘦神清,身材颀长。”“身材颀长”其实是美学意义上的瘦,因此他站在我的面前,就让我想起“腰细吾徒”“衣袖怀风”的古语。


    “腰细吾徒”无疑是书生的自嘲语,此语出自陈寅恪先生的诗句:“大贾便便腹满谀,可怜腰细是吾徒。”陈先生本是文史大家,晚年目盲,瘦如风竹。其时,又值国事蜩螗,遂不免自伤自叹起来。这一叹就给古今书生勾画了一副典型身材:文人多细腰,书生无余膏。闭目一想便觉得陈先生所言不虚,一部厚厚的文学史,上下几千年,收罗的几乎全是这些细腰之徒的愁吟悲叹。李贺暂且不说,一个呕心沥血的病羸之士,体格肯定搏鸡不武;而咯血画梅的冷红生,也自然瘦损到如鹤清癯;林和靖本是个畸士,却颠颠地跑到超山隐逸去了,他伴梅妻、戏鹤子,清逸之身又何关臃臃胖壮?黄仲则中宵起坐一袖风寒,终被万斛穷愁磨折得男儿腰细。鲁迅说:“瘦的诗人把眼泪洒在最末的花瓣上。”可见,瘦而至于腰细,就成了书生命定的标签。

     至于高恺,他情钟艺术,自然也在这细腰之列。确实,他就像他心仪的先圣先贤一样,也被自己情追不悔的艺术女神磨折得脸生秋气衣袖落落,以至最后卡在了生活的夹缝而活得不尴不尬,也许他一度诅咒过这蒙汗药似的艺术毒蛊,然而诅咒未了,又被新一轮的创造搞得心迷神醉。最终,他想通了,这种活法正是书生命定的常态。像他:供职于一个小县城的清水衙门,领着一份月供房贷的微薄薪水。在生活的重轭,体制的鼻息之下,放飞着自己那点牵牵绊绊的艺术梦想。无疑,这是一个小人物常有的命运,惟其“小”而“常有”,他们才给自己斑驳的尊严穿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——不趋媚,不附势,不与时俱进地大研什么厚黑之学、攀援之术,以期用这等理论去奔走权门结交富贵,为自己的书生细腰讨来一点余脂余膏。当然这些,高恺断然不肯,不是不能,而是不屑为之。于是,他就理所当然地被边缘了——保持一种轻度的清贫,痛且快乐地活着。

     有时,我嫌他太过素静,便称他为庄老之徒,而他听后也总是谦然一笑,随之脸飞羞红,弱弱发问:“康哥,我是不是生活欲望太低太低?”他是叫我“康哥”的,因为我长他三岁,我属鸡、他属鼠,一个草里刨食、一个案头窥灯,大约同为“弱势群体”的缘故吧,高恺与我两相过从,就处得极为投缘。他一声声地叫我“康哥”,就让我陡生一种江湖老大的豪壮感觉,而我叫他“高弟”,也颇有戏剧里净角念白的抑扬庄重。他貌瘦、我脸丰,他细腰、我垂箕,他是小生的韶秀清俊,我是金刚的胖壮峥嵘。他说话,多林下处士之风,温温淡淡时显笨讷,而我本山野麋鹿之性,情辞激烈常常声震屋瓦。于是,我俩这一生一净呆在一起,就显得极为和谐。高恺有时还会脸生羞红,我便以此断定,他是个知羞知辱的厚诚君子。确实,在这拜金之风大炽的时代,厚颜无耻早已成为公共默许的美德,而我却独爱这讷言知羞的贤人。孔子说:“贤哉,回也,人不堪其忧,而回也不改其乐。”我以此比之高恺,正复其宜。

    高恺是个谦逊的人,他本是雕塑的好手,却将自己的作品称为“笨泥人”,他本是写作的行家,却将自己的书房取名“雕虫斋”。这些名字粗粗一看就透出一股君子气象,所谓的大拙为巧如愚为贤,所谓的大人小心,圣贤庸行。

    高恺行事多依循乾州古礼,乾州本是埋葬武媚娘的地方,一对著名的风流双冢在向世人昭示着她的千古绯闻,因此,这地方就土深脉厚,古风存焉。于是,高恺出门访友,就常遵父兄之教,他背着当地的特产,候鸟一样飘西飘东——一种风火轮似的乾州锅盔,也让友人啧啧咋舌。有时,人笑其迂,而高恺却视之为常浑然不觉。他有时飞临我的书房,我就戏称他是“人马一动,粮草随行。”谐谑一过,便又开始了无古无今的谈说。他盘腿床铺,犹似佛门沙弥,我端坐竹椅,一如老爷升堂。于是,我们就说外星人,谈笔墨事,一时月旦春秋,臧否人物,舌掀古今,不亦快哉。有时,谈到曙星隐去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有时,说到三更夜雨,耳闻白杨多悲风。如此一夕快谈,两人才潦草睡去。起来,又如两个江湖浪人,去一家小店唱个肥喏。然后,呼来两碗“燃”面,一碟小菜,又边吃边谈起来,一时就吃得津津有味,谈得其乐怡怡。

    高恺身上明显有一种隐士气质,胸中也似乎氤氲着一团野逸闲云。这云,一会儿缭山绕峰,一会儿化鹤欲飞。我知道,那是一种归化大荒的寂寞之心和一种对现实的疏离之感,也许这种心境就是佛经所言的无明吧——一种来自另一世界的无名电波,诱惑我们共忆前尘。于是,我和高恺都对一些佛乐法器心生喜欢,当然谑山浪水亦是常事。正所谓的“偷一日之余闲,作山水之游乐”,然而,高恺与我不同,他的一切喜好皆源乎本性,不虚饰,不雕琢,一任天真,自自然然,而我的内心却因贪嗔过深,多有锋芒,不能臻于平和大境,因此,他的冲淡闲逸就包容了我的鼓努用力。记得《圣经》上说:“善人从里到外都是善的”,我看高恺,也是这样。

    高恺身上有一种清逸之气,但他的清逸之气却绝少与现实生活发生冲突。现实里,他是醇谨厚诚的农家子弟,艺术上,他是萍踪无定的“湖海散人”。他以艺术上的清淡之心应世酬交,又以现实里的醇谨厚诚培固艺术。也许都是农家子弟的缘故吧,高恺与我都不崇尚那种狂怪悖乱的新潮,也不喜欢那种立异鸣高的前卫,我们都热爱传统,亲近民间。然后,在一种喧嚣的商业语境之下,去寻找我们业已式微的心灵故乡。因此这些年,我和高恺就两两出游。我们走的地方,也大多都是渭北的乡间僻野,因为我们都对这方地域的历史遗迹怀有浓烈的兴趣。于是,几年里我们上九嵕赏烟霞,访黄埔祭柳青,在泾水之畔,与农人谈说民国往事,在烟霞洞边,吊奠一代关学大儒。长安本是龙虎之乡,国难起飞将、八百男儿喋血中条;安吴乃为风水宝地,名门育人杰、一代鸿儒名动华夏。就这样,我们两个屐痕处处走东走西,正如那负囊参学的儒子,带着一种时移世易的沧桑之感,在历史的废墟上吊古伤今。

    高恺多时不说话,但是偶尔眼里会有泪光闪动。至今犹记得,我们去九嵕山时,四十里山路,我们竟徒步走到日落西山亦不觉疲累。随后就攀葛附藤的爬山,脚蹬危乎累累的风化山石,悬荡于如绳如索的羊肠鸟道,直到半山遇险,才禁不住浑身“筛糠”。于是,我就向高恺求救:“高恺,快叫直升飞机!”“康哥,恐怕我们不够资格。”高恺依然不温不火,一派书生的从容淡定。然而,我们终于于生死关头鼓起勇气,眼睛一闭昧死攀爬,不想蒙天之佑,都顺利过关了。我是浑身湿透,且吓得面色如土,回头一看高恺,唉,其人依然不改其乐矣。

    忽然,想起二十年前的一个梦境,梦中情景竟与这次爬山经历一模一样。只是梦中那人模糊不清,约略记得只是一个“细腰之徒”,谁知今日竟是高恺!噫,实乃咄咄怪事也。于是,便心下作想,幻梦乃是今日之现实,现实原是梦境一场啊。不过,在我看来,梦境本身就是一场天机的预泄,是一种夙命的启迪。于是,我便知道了——高恺原是我今生的同路兄弟啊。

    现在,高恺要出书了。他本是术有专攻的雕塑好手,暇时又颇好写作,因此,他的集子就内容广泛。而在我看来,他的雕塑具有民间剪纸的憨拙古朴,他的文章也是藏风华于温厚之中。当然,我非专业人士,故不能对他的雕塑作出精确评判。然而我却知道,一切艺术不外乎是“气”的外放,一切艺术也非达人君子莫可为之,因此,人品修养就直接决定了艺境的高下。如此说来,高恺具素淡心有大情怀,虽非达人却是君子,故而为艺为文将来必有一番新的境界。

     高恺出书之前,跑来对我说:“康哥,你要为我写序。”我说:“序非康哥敢写。”那一时,不知怎麽就想起李敖先生为人作序的句子:“我本老于此道,现在就老道为之”此语实非大师不能道也,而我何敢为人作序?倘若勉强说是序,那也不过是我们兄弟情谊的一番潦草记录,如此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康亦庄  2013年11月20——28日写于霞水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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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恺雕塑作品《书生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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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恺雕塑作品《智者》


 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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